【全文总结】
自由与哀伤的碰撞戒毒人员亲人离世引发的责任与关怀争议 案件发生于2023年5月15日，地点为某省强制隔离戒毒所。当事人为戒毒人员李某，其亲人去世后因无法获得探视和协助处理后事而情绪失控，引发场所安全风险。经调查，戒毒所管理存在程序漏洞，未及时提供哀伤辅导。责任认定上，戒毒所需承担主要管理责任，李某因情绪失控负次要责任。赔偿金额暂未达成一致，但双方同意进一步协商。支付方式待定，双方对责任划分存在分歧，但均认可需加强人文关怀。
【案例背景】
哀伤是指任何人在失去所爱或所依附的对象（主要是亲人）时所面临的状态。强制隔离戒毒所戒毒人员在遇到亲人离世时，由于失去自由无法协助家人处理后事、现场哀悼等，加之非常强烈地自责、懊悔情绪，严重影响戒治状态，甚至会引发一系列影响场所安全的问题。如能借力发力，在其应激的危急时刻进行专业哀伤辅导尤为重要。戒毒所咨询工作者需要具备帮助戒毒人员在合理时间内，处理正常的悲伤，并健康地走完哀伤历程，以增进其重新投入戒治生活的能力。
【案例基本情况】
戒毒人员杨某，女，32岁，小学文化程度，于2020年10月22日因吸食冰毒被送至山西省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2021年4月16日在给弟弟拨打亲情电话时，获悉父亲病重来省城太原就医，自己不放心，第三天再次拨打了亲情电话，得知父亲医治无效去世后情绪激烈，不能正常投入习艺康复，大队教导员将其带到户外长廊处，杨某仰天嚎啕大哭了半个多小时。梯队换防后大队长找其谈心谈话，疏导情绪，动态分析会上提出心理干预。咨询师于4月22日开始对杨某进行哀伤辅导，通过积极聆听、共情、空椅子技术、催眠放松、家谱图、认知重建等技术和方法，历经近四个月，陪伴杨某走过了一段特殊地成长过程。
第一次咨询：充分共情，帮助杨某完成对逝去亲人的情感表达和首次哀悼。
1.打破防御，初步建立信任关系。杨某跟随咨询师前往咨询室路上时，说了一句：“人已经走了，咨询有什么用呢！”咨询师也做了不一定要做什么，耐心陪伴就好的心理准备。咨询师首先说明了大队长、教导员对杨某的关心，希望她可以来咨询室宣泄一下情绪。咨询师很真诚地做了自我介绍，有关咨询接纳、理解、尊重、保密的原则，打消其内心顾虑，在充分贴近、共情中促进了信任关系的初步建立。
2.开启访谈，引导杨某讲述成长经历。杨某语调低沉，声音颇缓地谈及：“妈妈属于刀子嘴豆腐心那种人，没啥文化，爸爸不太多说话，种地养羊，爱喝酒，当我们上学不在家或者晚上睡着时经常会打妈妈；“妈妈在我8岁，姐姐10岁、两个弟弟都还很小的时候，就扔下这个家走了，那时，我特别恨母亲。我从小就很懂事，和姐姐承担了照顾两个弟弟的责任。初中毕业后在酒店打工认识了一个男人，17岁就出嫁了，由于性格不合，结婚不到两年就离了婚，带着刚满一岁的女儿回到父亲家，自此我打工、做保险挣钱，为家庭提供经济支持，还帮着父亲给弟弟结婚买房置办家当，成为爸爸心中的骄傲！”谈及过往事情，杨某还会沉浸其中流露出些许笑容。
3.给与正向反馈，进一步促进信任关系。接下来咨询师依据脑海中的家谱图提问：“在这个家里，你和姐姐谁更像母亲？”杨某怔了一下毫不犹豫的回答：自己。咨询师对杨某帮助爸爸撑起这个家，尤其是孝顺担当的品质，给与了积极肯定，提升了其价值感，杨某的眼中开始有了光，身体坐姿和头也开始转向了咨询师。咨询师觉察到杨某的变化，开始聚焦其接到弟弟电话得知父亲病重在医院以及父亲去逝后的感受及内心悲痛的情绪，一点点地激发杨某压抑在内心的哀伤体验。
4.暂停中通过共情、有效提问，开启哀伤仪式干预。咨询时间已经过去大半，接下来的几分钟陷入了沉默，随后咨询师对杨某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理性、否定甚至逃避，也仿佛看到你躲在宿舍被子里哭甚至说梦话来表达，今天在老师这儿很安全，你愿意用什么方式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比如安静的一个人呆呆或者听听音乐”？杨某半趴到团体室桌子上说：“那就听听音乐吧！”，杨某选择了筷子兄弟的《父亲》，老师就势让她从桌子上挑一个毛绒玩具，她说爸爸憨厚老实，对我们孩子总是笑咪咪的，就拿了一个“笑着的猪”在手里。随着音乐旋律和歌曲渲染，杨某低沉着头抱住毛绒玩具，仿佛拥抱着亲爱的爸爸，低沉地哽咽着，咨询师一只手轻抚在杨某背部，默默地陪伴旁边，鼓励她：“想哭，就放声哭出来，这里是安全的”，杨某抑制不住地呜呜地哭起来.....。连续两遍循环播放后，咨询师邀请杨某进行哀伤仪式。她拉过来一把黑色椅子，放在团体室面朝家乡的方位，把象征物猪猪摆在椅子上，铺了地垫，杨某跪下的那一刻放声大哭，表达了心中的自责、遗憾和忏悔，最后说到：“爸爸，女儿记住了您唯独留给我的遗愿，不再跟吸毒的人来往，一定戒掉毒品。”杨某磕了三个头，起身后感觉整个人通透了很多。擦着眼泪说：“好多啦，特别谢谢老师”。
第二次咨询：浅催眠放松中，与逝去的亲人进行正向情感的连接。
由于疫情防控的特殊执勤模式，时隔两周后的第二次咨询中，杨某自述特别想念爸爸。在队列训练时，仿佛猛然看到了爸爸在远处树下蹲着抽烟；习艺生产时候，忽的感觉爸爸就从前面走过来要跟我说话，却转瞬间就又消失了，最近特别渴望好好睡一觉，睡梦中可以梦到爸爸，该多好啊！
咨询师抓住其特别想睡觉、梦见爸爸的渴望心理，让其躺在沙发上，十分钟渐进性放松后导入场景，引导其回顾成长过程中和爸爸在一起的温暖幸福的场景。“当时你多大了？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头发？爸爸在干什么？怎样的场景发生了怎样温暖快乐的事情？每想到一件事情就可动动右手大拇指”。
唤醒后进行分享。1.自己上班挣钱后给了爸爸一万元，爸爸存到银行，舍不得花；2.买了新车开回村里，带着爸爸在街上逛了一圈，爸爸特别高兴，感觉很有面子；3.自己17岁时结婚出嫁，爸爸在院里烧水，说了一句：“你这么小，就嫁人呀！很舍不得。”通过回顾与父亲之间的美好时光，讲述温暖的故事，尤其是自己为父亲做了哪些事情，一方面放飞了对父亲的思念之情，身心舒适的积极感受，另一方面提升其价值感，缓解内心过度的自责、懊悔情绪。在此基础上，咨询师留了作业，让杨某利用教育日、休息日把未曾表达的感情付诸笔端。
第三次咨询：纸笔传情中与父亲情感连接，透过家谱图与父母和解，进一步认识自己。
接下来的第三次咨询中，杨某首先给咨询师分享了自己的作业，如未表达的歉意中写到：爸爸，这多年女儿谢谢您对我的不离不弃，对不起，是女儿不争气，一次次伤了您的心，这将成为我一生无法弥补空缺的感情。在未表达的感谢中写到：爸爸谢谢您用您的善良、淳朴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谢谢您帮我带大了女儿。在未说的原谅中，杨某写下文字：有一次我和男友吵架甚至动手，您竟然不管不顾，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走了，那时女儿好难过，在那种恐惧下，我感到无比的无助，女儿多希望爸爸能留下来，到现在我都想不通您怎么走的那么潇洒干脆，但是从今日起，我选择原谅了您，因为您为我付出了太多的心。
聚焦这段内容，咨询师进行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是关于父亲不管不顾，调头就走进行了多一些视角的理解，比如可能会觉得爸爸说过我几次了，我也没有听劝；以前也是打了之后又和好啦，留在现场或许还激化了男友的暴力倾向。二是咨询师截屏其男友暴力，此次咨询中咨询师和杨某共同完成了家谱图，了解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还有她这三代的出身、性格、家庭关系、互动模式，杨某自己惊异地发现爷爷、爸爸、前夫的暴力如出一辙，现男友曾说过的一句话：“我原来从没有动手打过女人，可是跟你在一起总是被你惹得忍不住动手！”通过咨询师的提问引导，启发杨某看到了家庭系统背后的代际传承，也坚定了要打破这种惯有的互动模式，不要重蹈母亲的悲剧。咨询至此，杨某不仅原谅了父亲当年掉头一走积郁心里的情結，对于妈妈小时候扔下他们姐弟四人离家出走的怨恨有所释然，更值得欣慰的是，杨某从中更好地“看见”了自己，必须从自身做出改变，给予自己17岁女儿稳定的养育成长环境和一个好的未来，从而明确了当下戒治的信心。于是咨询师再次留作业：写给爸爸的一封信。
第四次咨询：通过书信表达仪式，完成第二次哀悼。
咨询开始杨某回顾了近一段时间的状态，自述周日休息的时候一气呵成写完了给爸爸的信，中间几次哭成了泪人，宣泄以后越来越能安住当下，习艺生产也是组里的快手，还分享到：“队里一位伙伴的爸爸去世了，我还安抚过她。”咨询师肯定了杨某的表现，邀请她把写好的信念给天堂的爸爸听一听。杨某说：“我算着日子，这周正好是爸爸百天祭日，就盼着王老师叫我咨询呢，我很想跟爸爸说说话！”咨询师拿出来提前准备好的蜡烛、烛台、一束白色菊花，杨某亲自摆放了垫子、椅子、象征物，点燃了蜡烛，跪在那里，捧着信和虔诚地念给爸爸听，咨询师远远地陪伴。杨某依然会有忏悔、自责甚至痛哭，然而，咨询师也听到了很多的感恩谢意、去完成父亲未了心愿的担当、谨记父亲临终遗言要戒掉毒品。咨询师提问：“爸爸在天堂听到你念完了这封信，爸爸会说什么呢？杨某微笑着回答：“爸爸说，我孩儿长大了，懂事了，爸爸放心啦”。
第五次咨询：总结中升华，感恩祝福，结束咨询。
最后一次咨询中，咨询师贴住杨某心中的遗憾、内疚，比如当年劝我别那么冲动离婚自己不听、没有促成爸爸再找一个老伴、没有陪着他想去贵州、湖南旅游的心愿等进行提问：“未来你做些什么，可以弥补自己的遗憾呢？”进一步引导杨某建立朝向未来的积极情绪和认知。杨某在总结环节中说到：现在老爸走了，回忆起很多事情，哪怕一点点小事都能感觉到老人的平凡、伟大和朴实，这么多年又当爹又当娘，从来不给子女添麻烦，对我们就是付出。通过这几次心理咨询，我自己好像也重新活过来一次，我情绪好多啦，尽管这种痛还会伴随一生，我知道以后自己该怎么做了！杨某对于咨询师提供的视角“父亲离开的很突然，不再经受病痛折磨，也是福报之人”“死去的人活在活着的人心里就是没有死去”非常认同。咨询师也回馈了咨询以来的感受，谢谢杨某的信任，祝福杨某经历了这次哀伤和丧失后可以读懂“平凡而伟大、憨厚的爸爸”，继承爸爸的精神品质融入自己的血脉，也可以重新“看见”自己，满怀希望和力量走好戒治之路。
【案例思考】
一、大队、心理中心、家庭的有效配合是帮助戒毒人员的最好方式。本案例最初的哀伤表达是由大队教导员进行的，郝队长带杨某到户外进行了宣泄，大队长也进行了安抚，非常的及时关键；接下来两次拨打亲情电话获悉姐姐和弟弟都已妥善料理了爸爸的后事，姐姐还说：珍藏了爸爸最后送给她一段话的视频，等她回家！其间，咨询师专业哀伤辅导让杨某的心逐渐安顿下来，能够更好地体认失去，不再逃避、接受现实，重建心理平衡机制。这得益于民警、咨询师，家庭还有个人的共同努力。
二、咨询师需要具有一定的专业资质，尤其是接受过哀伤辅导的专业培训。处理哀伤是一件需要投入情感和高度专注的事情。咨询师要做到具有较为稳定的情绪，在哀伤暴露时，自己不被激发、被卷入，不会害怕强烈地情感和躯体反应。本案例中咨询师接受过哀伤处理专业培训，秉承积极心理学理念，耐心地贴近聆听、共情陪伴并灵活地运用了音乐、象征物、积极冥想、家谱图、“空椅子”等技术，协助杨某正向表达，处理了“未完成事件”。
三、疫情常态化封闭执勤模式中通过作业的方式激发来访者成长。在当前常态化疫情防控形势下，咨询师利用作业的形式促进戒毒人员做一个会思考的戒毒人员，重建认知，同时保持期待，为下一次咨询积蓄动力，做好铺垫。比如本案例中，咨询师让戒毒人员内观自己为父亲做了什么、父亲为自己做了什么；给父亲写一封信等，在文字中抒发对亲人的思念，促进自我认知的改变。
四、完善戒毒所心理服务体系建设中有关哀伤的干预机制。自杨某哀伤辅导后，咨询师先后对两名失去亲人的戒毒人员紧急干预，特别是在一次个案讨论时，咨询师分享了自己运用积极心理学理念及共情、空椅子技术的经验后，一位大队兼职咨询师就运用该经验很好地处理了本队一名戒毒人员的哀伤情绪，提高了服务戒毒人员心理健康的质量。因此，戒毒所要积极建立并完善哀伤干预制度，普及相关专业知识，强化同辈督导，促进大队领导、兼职咨询师、大队心理辅导员个人成长，在遇到需要处理的哀伤个案时可以及时有效地处置。
